伤 楚

且观战国，眇觌国风。四方扰壤之时，群雄蜂起之世，生民凋敝，天子隳名。大争之世，列国伐交频频，强则强，弱则亡。彼时荆楚，蟂獭赫于庙堂之上，神龙潜于九渊之下，谄谀逞志，贤圣不出。芈氏屈原，贞洁守忠，君贼合污，臣谏逆耳，遂放湘南。忧思疾疢，乃赋离骚。诚正之意既败，孤郁之情难诉。望郢有悲国之懑，过泽有戚戚之容。今者薄暮，乃诵名篇，见其中怀思憔悴之语，怅然叹息，伤怀者久之。

“凤皇在笯兮，鸡鹜翔舞”。昔之七雄，合纵连横，兼并虚小。而今之世，阿房崩于山火，稷下沉于沧流，霸王者不复矣。唯楚辞人，御兰芬于绝代，配杜衡于永久。观前代之糟乱，横山溃于朽坏，戎马纵于七国。夫屈子志洁行廉，图上框社稷，下安黎庶，有救世平难之志，回挽狂澜之力，而不能兴高粱于沃土，修和政于庙堂。当是时，内有奸庸之犬臣，外有秦齐之虎邻。子兰窃政，怀王死秦。顷襄王立，内罔于上官大夫、公子子兰，外顿于群雄列国。屈子虽放，顾望鄢郢，系心君上。子兰攻讦，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。王失明不察，怒而迁之。困苦失意，形容枯槁，渔歌激荡，天问徊徊，不忍物之汶汶，徒羡皓皓之白，宁葬江中鱼腹。涛涛孟浪，草木莽莽。怨倒黑覆白兮，颠上以为下。悲哉！屈子有怀沙之志，而君王无尧舜之心！

“唯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迟暮。”屈子正道直行，效股肱之力，继忠贞之节，竭智尽心以效其君。博闻强识，明于治乱。入则与君王公卿议事于殿上，以为器重；出则奔波三晋、燕齐之间，求利国家。悲兮，豺狼当路，鸱枭鸣衡，屈子患王受蜚言遮明，谗臣蔽聪也，数直谏，愿广道德之尚崇，革朽木之条惯。不听。屈原既黜，九死未悔；路漫修远，上下求索。哀兮，逝者如斯，失形而力衰。雄图毁于奸佞，壮志终于衰老。起荆楚之末望，正王道之多舛。泰山广集土壤，故能成其高；江河不拒溪流，故能纵其长；臣者善言能谏，故能昭其明。河收图，洛隐书，屈子放远，王听偏暗，狐犬相顾，圣贤离逐。非屈子负怀王，实乃怀王畔屈子也！屈子有离骚之怨，而君王无求忠之悟。

“举世皆浊我独清，众人皆醉我独醒。” 沅、湘之水澄兮，不能骋我志；梧桐之木高兮，不能栖我身。贞玉名为石兮，洁士以为狂。怀瑜瑾而游于山川木泽，故前圣为笃信。心涤荡以慕远兮，挣摆污秽之中，蜕变于杂垢，逍遥于世情俗外，超埃尘以挟逝。其志高远，可于日月争辉。

余读《离骚》，未尝不叹息痛恨于上官、子兰也。然怀王何故先贤后妄，弃用忠贤？老子曰“为之于未有，治之于未乱。”国非泰强，民非安富，忧患常在，居安思危。废先王之政，远股肱之臣，非贤德也。观屈子所自沉渊，未尝不垂涕。同死生，轻去就，哀其志深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