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要一半圣洁,一半庸俗。”这句对《死亡诗社》里约翰·基廷老师的评价意外地适合我的语文老师。
他是个很特别的人,不像是个中学老师,倒像个旧时不得志的穷秀才。几件洗得发白却很整洁的衣服每天换着穿,时常看见他提着一袋子菜骑着小电驴在学校里穿梭的身影,我想,这是个看起来潦倒却很有烟火气的老师。
偶然一次读到他的文章,顿时眼前一亮,他平静从容的文字下有暗藏的波澜,我能感觉出他对文字的严谨,细读文章,发现竟无一字是多余的,每个词都用得准确而有力度。
他上课时亦是不同的。讲诸子散文时,他会同我们说广纳百家的稷下学宫,讲春秋时期各家思想碰撞出的辉煌灿烂的文明;讲写作时,他会声情并茂地朗读同学的习作,跟我们说文字的张力,说文章中要有值得人反复咀嚼的地方,他总是妙语连珠,时常令人醍醐灌顶。
“很多时候你们没必要刻意去模仿他人的风格,你们这个年纪的文章自有一股灵动的朝气,自有蓬勃的生命力。”这句话在我心间留存至今,他让我知道了文章的许多可能性,也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:“你要敬畏文字,你写出来的东西皆是你的作品,认真对待,不要让你的墨水肆意流淌。”
“教育的根本在于学会自我思考。”他真的贯彻了这句话,他将我领入一个绚烂的、色彩斑斓的世界,让我学会欣赏文学和语言,让我无限的拓宽视野,知道这人间有各种形态的美。
讲诗的时候,他总是陶醉其中,美妙的语言从他舌间滑落,他爱念诗,也爱写诗,我曾见过他的几首小诗,其中一句令我印象深刻:一灯微世界,几卷大乾坤。我不由想象,一个散学晚归的书生,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屋内,点上一盏油灯,照亮书桌的一角,摊开一卷书,然后沉浸其中,浑然不觉窗外逐渐泛白的天色。这也许就是一个读书人的乐趣吧。
我时常翻阅他的文章,感慨读书和作文真的可以是一个人毕生的事业,即使只是在一个小镇当一个不起眼的中学老师,他仍未忘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本分,仍然保留对文学的满腔热爱。我记得他有一篇文章,写的是“从来耕读好传家”,不少卷帙浩繁的中国文化史著作,对于源远流长的华夏耕读文化传统长期视而不见,在有关的著述中未著一字,令人开卷之余稍觉遗憾,于是他在浩瀚的典籍里搜集了有关“耕读文化”的所有记述,并阐述了他对耕读文化的理解与践行。尽管他的读者并不多,但他每一篇作品,都是尽心尽力而作。
他给自己取的笔名叫“渡船老子”,和几个朋友一起建了一个公众号,在上面发表了一些他所欣赏的学生和爱好写作的上班族、家庭主妇的原创作品。他说,之所以叫“渡船老子”,是希望能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,为愿意欣赏文学、热爱文学的人摆渡。
我想,我最初对于文学的兴趣,皆来源于他。虽不知此后能否再见,但我会铭记这些他为我摆渡的日子,以及那些船在航行时激起的浪花。